半月談記者 李志浩 袁全 王瑞平

我國已進入中度老齡化階段，但目前老年人口結構仍相對低齡，未來十年是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重要窗口期。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但如何面對死亡，如何體面離去，考驗著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的程度。

近年來，各地加速試點推廣安寧療護服務，取得積極成效，但受制于相關服務收費難、公立醫院考核束縛、學科專業身份缺失等因素，護佑臨終人群走好“最后一程”，仍然不易。

“病人去世后，唯一會收到家屬錦旗的科室”

與一般醫治工作不同，安寧療護不以治療疾病為目的，而重在以緩解疼痛、控制癥狀、心理支持等，提升終末期患者生命質量。開展安寧療護對病人及家屬意義重大：緩解痛苦，給生命以尊嚴;撫慰情緒，傳遞積極力量;減少過度醫療，減輕家屬負擔……

“大病之下，很多病人會認為自己是負擔，進而否定自身價值。”山東省聊城市人民醫院東昌府院區安寧療護病區護士長王海燕說，醫護人員每天會花大量時間安撫病人，以多種方式肯定其人生價值，還會組織觀影、討論等活動，讓家屬們“說說話，減減壓”。

“我們大概是病人去世后，唯一會收到家屬錦旗的科室。”山東省淄博市高新區石橋中心衛生院安寧療護科主任平冬說，醫護人員每天為臨終老人擦身洗臉，每隔1小時平整床單，日均工作近12小時。“病人去世后，不少家屬還把我們當朋友，有時趕集來到醫院附近，還會從口袋掏出一把糖塞給我們。”

護士為臥床患者進行壓力性損傷部位換藥  徐昱 攝

2017年起，國家衛生健康委先后啟動3批安寧療護試點工作。在國家試點帶動下，廣東、山東等地安寧療護床位快速增長。截至2024年底，廣東可提供安寧療護服務的綜合醫院、基層醫療機構增至574家;山東則要求全省50%的基層醫療機構提供安寧療護服務，并發布省級地方標準《山東省安寧療護服務規范(試行)》。

“床位雖有，但不敢全部開放”

半月談記者調研發現，雖然安寧療護發展迅速，但“一床難求”仍是各試點機構的普遍現狀。與此同時，也出現“床位雖有，但不敢全部開放”的情況。比如，由于入不敷出，山東一家鄉鎮衛生院的50張安寧療護床位多年只敢開放30余張，另一家市級醫院近30張床位最多只收治20人。背后原因何在?

——“國考”捆住大醫院手腳。

三級公立醫院發展受“國考”(三級公立醫院績效考核)指引。多位受訪者表示，“國考”對床位使用率、住院天數等都有考核引導，但安寧療護治療周期長、強調增加非醫療介入比重，與上述要求相悖。“比如‘國考’要求盡量壓縮平均住院日，但一旦開展安寧療護，就不可能人為控制臨終病人的住院時間。”一位受訪對象表示。

——安寧療護學科身份缺失。

目前，國內缺少單獨的安寧療護學科設置，一線醫護人員多從其他專業轉入，對安寧療護的理念、原則等專業知識的了解不夠全面、深刻，專業精深化發展較難。

此外，安寧療護專業缺失，導致從業醫護人員在職稱評審等方面面臨瓶頸。中山大學附屬第七醫院副主任醫師郭艷汝說：“我長期從事成人、兒童緩和醫療和安寧療護工作，評職稱時卻需要以麻醉專業評定，但因完成麻醉病人數量不夠，可能不符合指標要求。”

——勞動價值難以體現。

多位從業者表示，安寧療護勞動強度高、承壓大，工作量超過同院很多科室，收入卻排行倒數。目前，多地尚未明確安寧療護收費細則，療護所需的精神撫慰、芳香療法、音樂療法等服務也沒有收費依據。按照現行醫療收費標準，收入難以補償服務成本。

廣州市老人院安寧療護中心社工徐佩禹說：“我們花費在老人身上的時間，要比普通住院老人多得多，比如召開家庭會議，對病人和家屬進行生命教育、心理撫慰、額外評估等，要花很大的心力，都是無償投入。”

浙江醫院護士給臥床患者進行手足護理  徐昱 攝

受制于上述因素，一些試點科室收入有限，難以配備充足人手。“從護患比的角度來看，我們是全院最低的科室。三甲醫院的普通病房護患比至少要達到0.4∶1，但我們科連0.3∶1都不到。”一家醫院安寧療護科負責人說。

增加服務供給，搶抓十年窗口期

讓臨終者安詳離去，讓悲傷者勇敢前行，能做的還有很多。受訪人士建議，搶抓老年人口結構相對低齡的十年窗口期，將安寧療護納入普惠性民生建設。

加大試點支持力度。受訪對象期盼，進一步擴大安寧療護試點范圍，建立安寧療護服務支付激勵機制，提高試點單位探索積極性;在“國考”中為公立醫院發展安寧療護適當松綁，如考慮不統計安寧療護產生的住院日，或不將安寧療護相關指標納入考核范圍;加強基層醫療服務能力，如重點提升疼痛管理能力，讓社區醫生規范處理疼痛癥狀，減少向上轉診頻率。

加快專業建設。中山大學附屬第七醫院副主任醫師郭艷汝等多人建議，加快在高校設立安寧療護學科，系統培養專科人才。同時，對現有醫護人員加強安寧療護專業培訓。

職稱評定傾斜。鑒于安寧療護服務具有社會公益性，收入短期內較難大幅提升，淄博市高新區石橋中心衛生院副院長趙東方等人建議，在職稱評定上對從業醫護人員給予傾斜，吸引更多醫護人員參與。

加快醫保支付探索。2024年11月，國家醫保局發文將安寧療護納入《綜合診查類醫療服務價格項目立項指南(試行)》，國家衛生健康委同期明確了13項安寧療護服務項目。今年6月，山東省醫保局發布260元/日的“打包”服務收費標準，開啟安寧療護服務收費與醫保支付探索。受訪人士建議，加快探索步伐，同時鼓勵慈善事業及社會團體或個人以捐助、募捐、贊助等方式支持安寧療護。

編輯：宋榮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