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世紀中葉，波斯人摩尼在底格里斯河畔創立摩尼教。千余年后，摩尼教的“文化密碼”，為何會保存在遙遠的東方“刺桐城”——中國泉州？

泉州草庵，一個世界性的地方，也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這里因流傳崇拜光明的古老宗教而聞名，山麓石間，至今閃爍的，正是千年文明互鑒的光輝。讓我們走向這里，聽古老的石室講它自己的故事……

多元文化締造

摩尼教由波斯人摩尼揉合祆教（瑣羅亞斯德教）、基督教和佛教教義所創建。教義核心為“二宗三際說”。“二宗”指世界本原存在光明與黑暗兩種對立的矛盾；“三際”指初際、中際和后際，即過去、現在和未來。

摩尼教傳入中國的方式，有陸、海兩種說法。陸上說認為，公元6至7世紀，摩尼教通過“陸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新疆，后由新疆傳入唐都長安；海上說則認為，公元9世紀，隨著泉州港海外貿易發展，不少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商人和信奉摩尼教的波斯商人來泉州經商、生活，泉州外來宗教一時興盛，摩尼教由此傳入中土。兩說雖有差異，但9世紀時摩尼教已在泉州開枝散葉，則有實物為證。

1979年，草庵前興建大華嚴寺，施工時發現一口古井，發掘出一件“明教會”黑釉碗，正是泉州摩尼教徒向晉江磁灶窯訂制的。唐武宗大舉廢佛，摩尼教也受打擊，轉入民間秘密傳教，其教義與佛教、道教相融合，遂有“明教”別稱。

摩尼教徒長期以結社方式活動。南宋時摩尼教徒在泉州城以南15公里的晉江華表山東麓依山崖結草為庵，故名“草庵”。14世紀，泉州港成為東方第一大港，摩尼教徒改草庵為石室，并雕刻摩尼光佛造像。

走進草庵便可看到，摩尼光佛造像雕刻于庵內正面崖壁上。造像高1.54米，寬0.83米，身著寬袖對衽長袍，雙手相疊，結跏趺坐于蓮座，背雕十八道毫光四射紋飾。

泉州晉江草庵摩尼光佛造像 魏培全 攝

晉江市文物保護中心主任、文博研究員吳金鵬介紹，造像雕于直徑1.68米的圓龕內，圓龕象征太陽、月亮，與摩尼教崇拜日月的教義吻合：“摩尼光佛造像由一整塊大石頭雕刻而成。神奇的是，造像的臉、服飾、手依石質自然分為三種顏色。”

摩尼教原本反對偶像崇拜，在長期與泉州地方佛道二教交流互鑒的過程中，取法佛道造像，創造了“道貌佛身”的摩尼形象。“摩尼光佛造像是多元文化一佛共存的奇觀。”吳金鵬說。

草庵人文因緣

如今草庵所存主體建筑面闊三間，進深二間，后部架于山崖上，單檐歇山頂。這座燕尾脊飾的石構建筑，正立面外墻由紅磚飾面，其余三面墻體均由不規則的塊石砌筑而成。一座草庵，不僅是宗教交流的見證，更留下一段段人文因緣。

泉州晉江草庵外景 魏培全 攝

2004年，著名作家金庸先生為了他的武俠小說《倚天屠龍記》里多次提到的“明教”，來到草庵拜訪。“金庸先生看到草庵摩尼佛造像很高興。他說，草庵的存在說明，明教不是他杜撰的。”當時參與接待金庸先生的吳金鵬回憶道。

今天，許多人慕名來到草庵，都會和吳金鵬談起金庸這部武俠小說。“小說里的明教，給草庵增添了一道神秘色彩，激發了大家的探秘興趣。”吳金鵬說。

一代高僧弘一法師，也與草庵結下不解之緣。20世紀30年代，弘一法師數次到訪草庵，為草庵題寫楹聯“石壁光明相傳為文佛現影，史乘記載于此有名賢讀書”。法師還曾在草庵養病，病愈后新春開筆，寫下《重興草庵碑記》，成為日后研究草庵的重要資料。

在草庵，還流傳著“百兩黃金借復還”的紅色故事。

1948年底，為配合全國革命斗爭形勢，中共閩浙贛省委急需籌措一筆經費用于購買軍需物資。接到任務的中共泉州中心縣委書記許集美一籌莫展。草庵寺住持廣空法師敬佩共產黨救國救民主張，將準備修葺草庵的百兩黃金借出。1956年10月，草庵再度籌備修葺。許集美向省領導匯報此事，省政府很快將100兩黃金按時價折換成人民幣15200元匯與草庵。

2021年，革命題材高甲戲《許書記借金記》搬上舞臺。“百兩黃金一借一還，成就了一段歷史佳話。”吳金鵬說。

走向廣大世界

1991年2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海上絲綢之路”考察團蒞臨草庵，對草庵摩尼遺址的文物價值作出高度評價，認為摩尼光佛雕像堪稱世界唯一，意義極為重大。發現這尊佛像，是考察活動的最大發現、最大成就。“從此，草庵真正揚名世界，被更廣大世界的友人所了解。”吳金鵬說。

從1995年參加工作至今，吳金鵬見證了草庵20多年來的變化。令他欣慰的是，草庵不僅是歷史遺存、旅游景點，而且今天依然在泉州市民的文化生活和中外文明交流互鑒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每年農歷六月十三日的摩尼光佛“佛誕日”，當地百姓會到草庵舉行活動。平時，他們也常到草庵祭拜。可以說，草庵已經融入當地百姓日常，成為他們文化生活中銜接傳統與當下生機勃勃的一環。

作為泉州晉江重要文化名片，草庵也吸引了眾多外地游客前來研學探訪。有游客說：“晉江長期是全國百強縣佼佼者。參訪草庵，可以更好地領悟晉江發展密碼，那就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胸襟和氣度。”

泉州申遺成功后，草庵得到更多保護。去年，晉江市文物保護中心與中國人民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晉江市分公司正式簽訂協議，為草庵等3處遺產點提供保障。這是福建首個世界遺產保護協議，開創了以保險方式創新保護世界文化遺產的先河。

“草庵主體建筑整修過，附屬文物搶險加固過，現在我們在做預防性保護。”吳金鵬說，他正忙著完善草庵石刻保護規劃。草庵，這片見證泉州強大文化包容力的奇妙天地，仍然在以它獨具魅力的方式，為今日世界文明交流互鑒，作出新的貢獻。

半月談記者：許雪毅 /編輯：范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