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年前的中國早期文明遺跡，知名度最高的無疑是長江下游的良渚。其實，當我們把目光從“吳頭”轉向“楚尾”，考古學家會告訴你，大體同時，在長江中游，有一處文明遺址同樣值得注意，這就是屈家嶺，按考古學教科書的說法，是長江中游最為興盛、強勢的一支新石器時代文化。

實際上，屈家嶺考古已經走過了近70年的歷程，不過，這片神奇的遺址今年仍帶給人們新的驚喜。長江中游史前文明化的進程，又增添了哪些精彩實證？

規模驚人的“水利社會”

屈家嶺遺址位于湖北省荊門市屈家嶺管理區，地處大洪山南麓向江漢平原的過渡地帶。

上世紀五十年代、八十年代3次考古發掘之后，2015年至今，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單位組建考古隊，展開新一輪考古工作。在多學科協作的全面調查基礎上，考古隊又有一系列新發現，最令人贊嘆的當屬水利系統。

半月談記者在位于遺址群東北部的熊家嶺看到，新發現的水利系統由水壩、蓄水區、灌溉區和溢洪道等組成，水壩坐落于青木垱河東西向支流的河道上，土筑而成，現存壩頂高約2米、寬約13米，壩底寬約27米，南北長約180米。水壩東側為蓄水區，西側為灌溉區，植物考古顯示灌溉區存在史前稻田。溢洪道位于蓄水區北部缺口處，南高北低，見出先民已有因地制宜的科學建設理念。

考古人員在熊家嶺水壩遺址現場進行考古工作 肖藝九 攝

“出土遺物、測年數據表明，早期壩的年代范圍為距今5100年至4900年，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最早且明確的水利設施。”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屈家嶺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陶洋說。

緩緩行走在長達30余米的發掘探溝中，觸摸壩體厚實的土層，更多細節讓人嘆服——筑壩者精心加入本地黃土以改善壩土的堅固性，摻入根莖植物以增加土壤韌性，并將壩土反復拍打夯實，只為更好抵擋水患。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何努表示，屈家嶺遺址發現的水利系統，表明這里的先民治水理念已從被動防御轉向主動調控，水利工程建設加速了當地的社會復雜化進程，早期國家行為依稀可辨，這使得屈家嶺成為值得矚目的中國農耕文明發祥地之一。

長江中游文明的曙光

實際上，屈家嶺遺址不限于一地，而是以屈家嶺為核心，包括周邊十余處遺址的新石器時代大型遺址群。

2015年至2020年實施的考古工作，完善了屈家嶺遺址的文化發展序列，由早及晚主要分為油子嶺文化、屈家嶺文化、石家河文化3個史前文化時期。

距今5300年前后，崛起于漢東地區的油子嶺文化開啟了強勢的文化擴張，首次將江漢平原和洞庭湖平原納入統一的文化共同體。距今5100年左右，屈家嶺遺址所在地區率先從油子嶺文化嬗變為屈家嶺文化，油子嶺文化營建水利的專長為屈家嶺文化所繼承，經過升級，發揮了更大作用，聚落群規模從105萬平方米擴展至284萬平方米。

在遺址核心區，屈家嶺遺址考古項目現場負責人張德偉回憶起2021年那個秋天。當時，附近一處高地偶然發現了純凈的黃土臺基，緊接著一處紅燒土的磉墩顯露出來。“隨即更多的磉墩揭露出來，它們排列有序，連成直線，轉角亦為垂直，可以確定發現了建筑基址。”張德偉說，經過接下來近2年的考古發掘，引起考古學界高度重視的屈家嶺宮殿式建筑——面積約510平方米的大型建筑F38初露真容。

的確，踏入建筑區內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眾多規模龐大、建造工藝考究的磉墩。圍合而成的5間“房子”內，近70個磉墩個個醒目，體量最大的長約3.3米，寬約1.7米。抬頭遙想觸不可及的“屋頂”，眼前似可浮現先民在這處高地上的大型建筑內集會的盛景。

“這是迄今發現磉墩的最早形態，為中國古代土木建筑技術奠定了史前基礎。”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文物建筑教研室主任徐怡濤現場考察后說，高等級建筑的出現，意味著社會的進一步發展，形成了等級差異，這才談得到基本居住之外的建筑功能需求。可以看出，此時的江漢平原，文明曙光已然播散。

續寫考古史傳奇

來到屈家嶺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館內展示的多項“第一”與“之最”，訴說著屈家嶺考古近70年來的傳奇成績——“第一個被命名為考古學文化”“第一個出版考古發掘報告”“第一次明確了我國距今五千年的稻作遺存”“最大的環壕聚落”“延續時間長達千余年的特大型遺址”……

屈家嶺遺址作為屈家嶺文化的核心遺址，是實證長江中游文明起源的重要大遺址。它的發現曾率先打破了“黃河流域文化中心說”的學術觀點，表明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都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地。

隨著新一輪考古的成果獲得學界認可，一系列新問題也被拋了出來——稻田區域里的種植面積有多大？古人會清淤嗎？大型建筑怎樣復原？史前礦冶資源如何開發？已發現的17座規模不一的屈家嶺文化城址，彼此有怎樣的關系？

半月談記者了解到，未來3年，屈家嶺遺址考古隊還將重點發掘整個遺址范圍內存在的大型建筑、高等級墓地和手工業作坊等遺跡區域，進一步完善深化屈家嶺遺址的文化內涵，實現屈家嶺考古遺址公園的可持續發展。這片長江中游文明的初興沃土，還將帶給人們更多的驚奇。

半月談記者：喻珮